小时候的味道

　　小时候的味道，是三伏天麦场边“洋糖冰棍”的味道;是村西头试验站西红柿、黄瓜的味道;是村南边九爷桃园水蜜桃的味道。而烙在了记忆深处、久久不能忘怀的，是小时候母亲炒鸡蛋、蒸鸡蛋的味道，

　　1982年，父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妹妹，从老屋搬进了新家。新家院子很大，坐北向南。父亲顺着东墙栽了五棵泡桐;母亲在西墙下搭建了一排鸡窝，养了八九只芦花鸡。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带着妹妹，挎着小竹笼，手拿着小铲子，到地里锹荠菜。当然，也会锹其他的草，如白蒿、刺刺牙，还有混迹在麦田里的野生燕麦。荠菜带回去洗干净，当下锅菜吃。其他的野草被母亲用一把生锈的老菜刀剁碎，抓几把玉米料，搅拌均匀，喂养芦花鸡。

　　跟着父亲去地里干活，我和妹妹经常会逮许多蟋蟀或者其他虫子，带回家喂鸡。小时候经常想：鸡比我有口福，因为鸡吃虫子就等同于吃肉，几乎每周都能吃几次;而我和妹妹，一年也吃不了几次肉。想归想，我们从没有为此和父母计较，穷人家的孩子，从父母的眼神里能读懂日子的艰难。

　　不知不觉，芦花鸡们开始下蛋了。每次下完蛋，鸡都会伸长脖子，“咯咯哒!咯咯哒!”地叫个不停，像是给主人表功。母亲手伸进鸡窝，掏出还热乎乎的鸡蛋，让我和妹妹闭上眼睛，把鸡蛋贴在我们的眼皮上，慢慢的，左右滚动，感觉暖暖的，很舒服。母亲说，用热鸡蛋敷眼睛，眼睛就会变得明亮。这种办法是否真的对眼睛有帮助，我无法考证，不过我们兄妹几个视力都很好，没有一个近视眼，这是不争的事实。

　　敷完眼睛的鸡蛋，被母亲装进一个瓦罐里面攒起来，等收鸡蛋的吆喝声在村里响起时，母亲抱着瓦罐出去，攥着几块钱回来。芦花鸡的屁股好比一个“小银行”，供应着我们家的油盐酱醋，还有我和妹妹作业本、铅笔。

　　几乎每周，母亲都会留几枚鸡蛋，或炒得金黄、或蒸得喷香，为我和妹妹解馋。母亲炒鸡蛋用一个碗口大的铁勺，铁勺把半尺长，再镶入一米左右的木柄。这个样的铁勺村里几乎每家都有——母亲往铁勺里面倒一点点菜籽油，二分钱硬币那么大一坨，把铁勺放到正熊熊燃烧的“锅眼”里，顷刻间，油发出滋滋的响声。母亲一手端着铁勺，一手将提前搅拌均匀的鸡蛋倒入铁勺，用筷子轻轻翻搅，然后再放进“锅眼”，一分钟不到，鸡蛋炒得金黄，香味溢满厨房。我和两个妹妹手拿筷子，眼巴巴等了半天。从母亲手中接过铁勺，三双筷子几乎同时塞进了铁勺里，碗都不用。母亲一边说，慢点吃，别烫着，一边往“锅眼”添些柴火，继续做饭。

　　上小学六年级那年的5月23日，镇上举行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发表四十八周年文艺活动，作为学校锣鼓队成员，我有幸参加。演出结束后准备吃饭，锣鼓队的指挥——一个比我低一级的女同学，跑到我跟前说，早上我妈煮的鸡蛋，好几个呢，给你一个。说着递给我一枚鸡蛋。我的脸刷得红到了脖子根，不想要，但又经不住美味的诱惑，于是轻声说了句：谢谢!吃吧，没关系，我家养了十几只鸡呢!在女同学的鼓励下，我狼吞虎咽，消灭了那枚煮鸡蛋。

　　那天中午，那枚煮鸡蛋的味道，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当中，无法忘怀，因为那枚鸡蛋，让我吃出了家的味道。

　　参加工作后，有一次到山西芮城采访，早晨找地方吃早点，见一家小店围满了人。挤进去一瞧，原来是卖豆腐脑，于是冲着服务员喊了一声：来一碗豆腐脑，两个包子。服务员“噗嗤”一笑，说，我们不卖豆腐脑。那这是什么?我指着一旁客人手中的碗问到。那是蒸鸡蛋，服务员笑着说。把蒸鸡蛋当早点买，在陕西我没有遇到过。更让我好奇的是他们的吃法，在白白的貌似豆腐脑的蒸鸡蛋上面，浇两勺老陈醋。闻着老陈醋的香味，顿时胃口大开，赶忙让服务员端一碗来。

　　品尝之后，除了老陈醋的酸香之外，几乎没感觉到鸡蛋的味道，更是没法和小时候母亲做的蒸鸡蛋相提并论。

　　小时候的味道到哪里去了?我经常听到身边的朋友这样问。大家发现，除了鸡蛋，还有西红柿、黄瓜，甚至煮熟吃的玉米棒子，都失去了小时候的味道。

　　是啊!小时候的味道哪里去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一直在寻找答案。我曾经深入陕西的渭南、咸阳以及东北辽宁等地的农村，做了一个“北方农民施肥调查”系列报道，亲眼目睹了农民盲目施肥的现状。农业专家告诉我：纯粹依赖化肥，一味追求产量，致使土壤结构被破坏，已经成为果子乏味，瓜不香甜的主要原因。

　　我们一日三餐，来源于农业当中的种植业和养殖业，但归根结底，都来源于种植业，其中的道理不用我说，大家都能想明白。让我欣慰的是，近两三年，不管是政府部门还是农民朋友，大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比如大力宣传土壤保健理念、推广合理施肥措施等等。

　　回过头再说说鸡蛋。

　　微信朋友圈有人说买到了假鸡蛋，起初我还不太相信，因为我觉得，鸡蛋造假成本太高、利润太少，造假者肯定会嗤之以鼻。然而，假鸡蛋竟然被亲戚买到了，煮熟后如同弹力球，扔在地上，摔不烂，还弹得老高。我惊叹造假者无孔不入的同时，提醒更多朋友睁大眼睛，谨防上当。

　　突然有一天，朋友党显茹发了一条微信，称自己承包了近百亩地，搞起了以“林下养殖”为主的循环农业。后来我了解到，其实小党萌发这个念头并不是灵机一动，她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可是大多数并不知道：小党看似泼辣的创业壮举背后也有自己的些许无奈。

　　小党上有老、下有小，特别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聪明伶俐。负责老人和孩子饮食起居的小党有一天发现，家人常吃的鸡蛋越吃越没有鸡蛋的味道。同为七零后的她，也开始怀念起小时候的味道。这样的怀念，如同一枚种子，在小党的心里发芽，促使她萌发了创业的念头。

　　说干就干，小党把地址选在了景色宜人的杨凌周李村小湋河畔，并且发起成立了杨凌快活林养殖专业合作社。小党说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家人以及更多的朋友吃到放心的绿色食品。而我认为，她不是一种简单的创业，这其中蕴含着她的一个梦想——让更多的人重视食品安全、享用安全食品的梦想。

　　在一个阳光明媚周末，我带着孩子，来到小党的养殖基地。映入眼帘的是绿树成荫，鸡们在丛林中或悠闲散步、或开心刨食。一派迷人的田园景象。小党说，她的鸡全部用纯粮食喂养，这是主食。鸡还吃副食?女儿惊讶不已。当然有，那就是林子里的小草和虫子。小党笑着说。女儿拎着小篮子，在树下捡鸡蛋。“爸爸快来看，这枚鸡蛋还热的!”女儿举着一枚鸡蛋兴奋不已。我走过去，接过热乎乎的鸡蛋，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给女儿敷在眼睛上，暖一暖。

　　那天回家，我品尝到了小时候的味道，那是久违的母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