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漆水情

　　自从二十岁那年离开家乡，那条河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清清河水缓缓向南，河岸水草碧绿、芦苇荡漾;那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柳树，是我们的跳台，夏日的周末，小伙伴们光着屁股摸鱼抓青蛙，排着队从歪脖柳树上往河里跳……

　　让我魂牵梦绕的河，距离老家二里地，名曰漆水河——流淌了几千年的我的母亲河。

　　近两三年，我查阅了有关资料，对漆水河有了更为全面的了解：渭河支流，又名漆水，古称杜水、武亭水、中亭水。在陕西省中部偏西北。源出麟游县庙湾附近山丘。东流折南流，经麟游，永寿、乾县，至武功县入渭河。全河长151公里，集水面积3824平方公里，中游河段建有羊毛湾水库。

　　《麟游县志》记载：周人之路即夏末时，周代先祖不窋率族人由邰(今杨凌)出发，溯漆沮水(此水在麟游上游称杜水，下游称漆沮水，入乾县称好畤河，入武功称武亭川)而上，越梁山，至豳亭之路。后又沿此路入南山“取历取缎”，商武乙时又沿此南下迁周原。

　　清代毕沅撰写的《关中胜迹图志》中记载：武亭水，在乾州西四十里。自麟游界来，又南流入武功界。通志：“一名杜水，一名好畤水，即中亭川上之上流，水经注之‘大横水’也。”

　　毕公所记载的武亭水，就是今天的漆水河。儿时对这条河的认识，如同潺潺流淌的河水，是那样的浅显——总以为漆水河发源于龙岩寺的山背后。

　　这是一座始建于唐代的寺庙，坐北朝南，依山而建，漆水河从山脚下流过。山的正前方是三十多米高的宝鸡峡漆水河渡槽，这座长208米、横跨漆水河的渡槽建于1969年9月至1971年5月，保障下游120万亩良田的灌溉，至今仍发挥着巨大作用。

　　河东岸有几眼温泉，热气腾腾，犹如仙境。有人在此修建了浴池，泡澡的人时常排队等候;离温泉浴池不远处，四五个鱼塘连在一起，或方或圆，站宝鸡峡渡槽往下看，鱼塘仿佛是镶嵌在河边的翡翠。半山腰上，松柏环绕着十多口窑洞，每口窑洞里都供奉着不同的佛像。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漆水河沿岸十多个村子的善男信女集资兴建。据说当时出土了唐代的石碑和部分壁画，后来因无法保护又被填埋。

　　离家的日子，多少次在梦里，我都会向北远眺龙岩寺，仿佛穿越到大唐，看到了古老的寺庙当初的辉煌，僧侣诵经，香火兴旺;漆水河沿岸，垂柳依依，炊烟袅袅。朴实勤劳的人们和睦相处，繁衍生息……

　　从龙岩寺向南，清清河水一路欢歌。淌过孟家店再往南约一公里，河水在这里缓了一口气，因为这里，有一座水磨坊。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人们利用流水的动力磨面，久而久之，水磨坊旁边的村子有了另外一个名字——水磨头。当然，这个水磨坊我没有见过，父亲说他小时候磨坊还在。再后来，磨面机替代了水磨坊，流水磨面的场景成为了父辈们难忘的记忆。

　　淌过水磨头村，漆水河流入武功县境内，也流出了我童年的视野。它的下游是什么样子?它会流淌到什么地方?这些问题，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也不会去考虑，因为从龙岩寺，到水磨头，我拥有蜿蜒四五公里的河流。在河里学狗刨，到岸上烤青蛙、烧知了;从柳树上跳水，泡龙岩寺温泉……足够了!我甚至在写给远方笔友的信中自豪地说：我出生在漆水河流域!

　　大概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有一次回老家，走过孟家店漆水河大桥时，我惊呆了!曾经清澈见底的河水变成了黑色，水势小了很多，弯道处泛起的白色泡沫散发着刺鼻的味道，青青河边草枯萎发黄。

　　怎么会这样?我回家扔下行李，推出自行车，给父亲撂了一句“我去龙岩寺看看”之后，一路狂蹬。站在龙岩寺山口宝鸡峡漆水河渡槽上俯视漆水河时，我的心都碎了。原本清澈的河水真的变成了黑水，是因为你的名字叫“漆水”吗?河无法回答我，她如同一位疲惫不堪的母亲，步履蹒跚，艰难前行。再看河岸上，那几个曾经翡翠般的鱼塘，被人填满土，种上了小麦;温泉浴池只剩下残垣断壁，满目萧条……

　　推着自行车，我沿着宝鸡峡渠岸往家里慢慢走去，腿如同灌了铅，沉重无比，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回到家里，父亲给我道出了实情：漆水河上游的永寿县境内，有家造纸厂，将污水排进了漆水河，不到一年时间，河就成了那样。

　　“难道就没人管吗?”

　　“谁能管你这事?”父亲叹了口气说，“龙岩寺那边，地下水位下降得厉害，没有了温泉，浴池也塌豁咧!”

　　那次回到省城，我通过各种方式，为漆水河奔走呼吁，可是效果微乎其微。“你说的那个情况还算是轻的，比漆水河污染严重的多了去。”一位“有关人士”的回答让我绝望。再后来，因为忙于生计，我再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那条曾经引以为豪的母亲河。漆水河，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内心却留下了阵阵痛楚。

　　十年前，我离开西安回到了杨凌，在这个空气清新景色宜人的小城安了家。没有想到，在这里，我邂逅了久违的漆水河。

　　杨凌境内的漆水河长约十公里，是杨凌示范区和武功县的界河。因为有小湋河的注入，杨凌段漆水河，比起老家乾县的漆水河，水势大了好几倍，河岸水草茂盛，绿树成荫，只是河水没有儿时见到的漆水河那般清澈。“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前两年整条河都是黑的。”杨凌一位朋友告诉我，“政府治理渭河，每条支流沿岸的小造纸厂、小化肥厂等重污染的‘五小’企业全部关停。”朋友的一番话，让我对漆水河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近几年来，国家对中小河流的综合治理力度不断加大，漆水河也不例外。杨凌示范区水务部门提供的资料显示：漆水河治理的主要任务是新建堤防工程1048.3米，护岸工程317.35米，护滩工程733.58米;建成9.5公里的旅游观光线路和生态林带，着力打造杨凌生态景观支撑体系。虽然这是一堆枯燥的数字，可是我已经感受到了漆水河的勃勃生机。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杨陵区文体局组织作家、摄影家、美术家、书法家等多个专业协会五十余人，启动“畅游三河(小湋河、漆水河、渭河)美景、畅享生态杨凌”采风活动，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全程参与。小湋河沿岸的湿地美景，渭河大桥下橡皮坝聚齐的涟漪风光，让我切实感受到杨凌的生态美。然而，内心深处最牵挂的，还是漆水河。冥冥之中，此生离不开这条河。要不然，怎么会从乾州追赶到邰城?!

　　跟随着采风团，我来到了杨凌胡家底村南边，漆水河在此又拐了一个弯。这里水流湍急，并且形成了四五米的落差，欢快的水声如同走失多日后看见母亲的孩子发出的笑声。河的西岸，有一座水电站，门口一副对联特别醒目：川云古关说历史，漆水电站送光明。从上游的水磨头，到下游的水电站，从古至今，磨面发电，漆水河又如一位默默奉献的母亲，即便是曾经的我们，将她伤得那么深，她也不曾抱怨，因为母亲明白：顽皮的孩子终究有长大的那一天。

　　川云古关?!这是什么意思?我向一旁的“老杨凌”、作协主席贺绪林老师请教。贺老师说，这里是川云关，古代的一个关口，传说殷商时期黄飞虎不愿助纣为虐，投奔西岐，从此处经过。遗址就在胡家底村子中间。

　　贺老师的介绍让我大为吃惊!因为我出生的村子——那个乾县、武功、扶风三县交界的地方，也很有历史，古称青龙关，传说是黄飞虎过五关的最后一关。由此可以推断：黄飞虎过了川云关之后，沿漆水北上，过青龙关投奔西岐。

　　真是有缘啊!我的心里竟然有了些许激动。

　　“那就去拜一拜吧，川云关遗址上面有座庙，里面供奉着黄飞虎。”贺老师笑着说。

　　所谓的遗址，其实是一座“小号”的城门洞，上面的飞虎将军庙，显然已经成了胡家底的村庙，专人看管，香火不断。

　　离开“川云关”，返回途中，我一直在想：流淌了数千年的悠悠漆水，见证了历史的发展和岁月的巨变，在她的面前，短暂的人生显得那么渺小，小的可以忽略不计。而对于我，转展十年，又回到母亲河畔，这是命中注定的追随，此生必定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