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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那片柿树林

时间:2015年02月02日 | 作者 : 李俊辉 | 浏览: 293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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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西边那一片由六排柿子树组成的林子,长约三百多米,整整齐齐,我们叫它柿树林。每当村子里梧桐树开花的时候,柿树长出了嫩芽儿,远远望去,柿树林一片嫩绿;芒种过罢,旁边的麦场堆满了收割回来的麦捆,柿树林落下一层蛋黄的小花。碾场的人们干活累了,三五成群来到林子乘凉、谈论今年的收成;秋天到了,柿树林的美丽挂满枝头,一个个通红的柿子,犹如秋天的灯盏;下雪了,整片林子像是一幅水墨画,老树、枯枝,还有出来觅食的喜鹊,“嘎嘎”的叫声为银装素裹、一片肃静的村庄平添几份祥和。

  父亲说,这片柿树林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栽植的,属于村集体所有。由于柿树林占地属于二组,所以包产到户后,村里决定将整片林子数百棵柿子树按人头分给了二组村民,每两人一棵树。家中人口若为单数,可以和同样为单数的本家或邻居共同拥有一棵树。分树的壮举让另外两个没有柿子树的小组村民羡慕不已,路过柿树林,他们只能望树兴叹。

  我家六口人,分到了三棵柿子树。

  三棵柿子树品种不一,一棵是“水柿”,另外两棵属于“火柿”。 “水柿”果子大,微扁,汁多,放软之后,将薄如蝉翼的皮轻轻撕掉,托在手里,从顶部咬一口,甜美的味道沁人心肺。“水柿”要吸着吃,否则汁子就会顺着指头缝往下流。相比之下,“火柿”没有那么大的水分,而且个头小了许多。果肉粘度大,吃到嘴里是另外一种甜美。

  改革开放初期,关中农村的物质相当匮乏,能吃到的水果少之又少,火红的柿子成了孩子们解馋的唯一水果。小伙伴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柿子早点熟。进入八月,柿子的脸微微有了点红色,我们把这种颜色称之为“屁红”。小伙伴们放学顾不上回家,背着书包往柿树林里跑。进入林子,每人盯一排树,仰起脖子,寻找“温蛋”——我们把早熟的柿子叫“温蛋”。

  “温蛋”最大的特点就是比“屁红”的柿子还要红,在一片没有成熟的柿子和茂密的枝叶当中,还是比较容易找到。要是发现了目标,一个人爬上树,找到合适位置,抱住结有“温蛋”的树枝使劲摇晃。其它小伙伴围在树下,仰着脖子举起手,准备接“温蛋”。但是“温蛋”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到手——不是砸在头上,就是掉在地上。熟透的“温蛋”,砸在头上,瞬间“血肉模糊”,被砸者快速用手捋下来填进嘴里,吃得满脸、满手都是柿子汁,惹得小伙伴们哈哈大笑;若是掉在地上,也不能浪费,有人会将没有沾到土的那一部分抓起来吃了。当然,也有摇下来被接住或触手能及摘下来的“温蛋”,一般情况下按人数来分,分不过来了就装进肚子里。

  整个八月,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到柿树林巡视一圈,每次都吃成了大花脸,然后才开开心心回家去。

  上树摇“温蛋”,终究是件危险的事情,因此我们也常被父母训斥。然而我和小伙伴们怎么能抵挡住软软的、香甜的“温蛋”的诱惑?!除了被父母训斥,摇“温蛋”还要防止被柿子树的主人发现。

  记得有一次,我发现十八爷家的“水柿”树上有“温蛋”,就爬上树摇。结果被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十八爷发现了,他一边小跑,一边喊着:“谁在树上,赶紧下来!”

  我赶紧往下爬,想在十八爷到来之前下树逃跑。结果还是被十八爷抢先一步,逮个正着。十八爷用手里的外套,在我的屁股上抽了几下,严厉警告我:“下次要是再敢爬树,让你爸来收拾你。”

  1991年柿子成熟的季节,已上初中的我很少再去柿树林摇“温蛋”,七岁的弟弟却抵挡不住“温蛋”的诱惑。那天是个周末,父母带着两个妹妹去赶集,我和弟弟在院子写作业。写了一半,弟弟说要去撒尿,就往屋外的猪圈走去。结果二十多分钟还不见回来,我就出去找,猪圈里不见他的影子,正在纳闷时,弟弟的哭声从西边的路上传了过来。

  我赶紧跑过去看,只见他身上脸上全是土,眼泪流过的地方犹如两条蚯蚓。左手抱着右胳膊,边哭边说:“哥,胳膊摔断了。”我问他咋摔的,他说:“上树摇‘温蛋’,没踩好从树上掉下来了。”

  恰好父母赶集归来,及时将弟弟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右胳膊骨折。父亲在一旁骂到:猫吃浆糊——光知道在嘴上挖抓,还轻狂不?!

  弟弟上树摇“温蛋”被摔骨折的事情迅速在村子里传开,并成为大人们教育孩子的典型案例。至今,弟弟的右胳膊伸开,还是微微有点打弯。对他来说,童年“温蛋”的甜美与胳膊骨折的疼痛永远并存与记忆深处。

  到了九月,柿树林“屁红”柿子几乎全部红了脸。“该卸柿子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声,顷刻间,整个二组的人倾巢出动。

  多少年来,卸柿子没有固定时间,感觉差不多了,只要有一家开始卸柿子了,整个柿树林就热闹起来。大人们拉着架子车,挎着竹筐,扛着顶头镶好勾搭的竹竿;孩子们跑前跑后,开心劲儿丝毫不比过年差。

  开始卸柿子了,男人上树,用勾搭挂在结有柿子的小枝上,朝下面喊:“接准了。”女人用两根拇指粗的树枝撑开一个蛇皮袋子,抬头盯着男人手里的勾搭。“接!”话音刚落,男人手一拧,柿子连同一小节树枝落下,女人眼疾手快,移动着接住柿子。一旁的孩子迅速跑过来,取走蛇皮袋上的柿子,转身交给架子车旁的爷爷或者奶奶。老人把柿子根部的小枝拧掉,然后放到铺满麦草的架子车上。

  事先不用安排,一家人心照不宣,配合默契,一边卸着柿子,还一边聊着天。偶尔女人失手或者柿子下落时碰到了树枝,没接住,摔裂了。男人在树上埋怨一句:手熟浓了?!女人回应一句:摔就摔了,拾回去酿醋。说完之后继续仰起头盯柿子。

  短短半天时间,柿子卸完了,家家户户满载而归。

  父亲卸柿子,总会给最高的枝头留几个。“太高了够不着吗?”我起初不解。“给嘎娃留几个,都卸完了,嘎娃没啥吃。”父亲所说的“嘎娃”就是喜鹊,那种黑白相间、“嘎嘎”的叫声被人们理解为“报喜”的吉祥鸟。

  柿子拉回家,母亲洗干净两盆“火柿”,倒进大铁锅,添上水,将柿子浮起来刚好,抓一把减搅拌均匀,然后文火加热。我们称之为“暖柿子”,这样可以去掉柿子的涩味。但是火候一定要掌握好,火太大就会将柿子煮成没法吃的“青蛋蛋”。 “暖柿子”大约需要十多个小时,下午三四点暖上,次日早上就可以吃了。而对于童年的我们来说,这十几个小时太漫长了,总是不住地问母亲:“能吃了吗?”第二天起来上学,母亲说,柿子暖好了,带几个吧!那高兴劲就甭提了。

  我家每年大约可以摘两百多斤柿子。母亲暖一锅柿子后,父亲在屋顶的瓦上铺些麦草,将剩余的柿子放到上面,然后用玉米杆盖住。每隔几天,父亲就会上屋顶取软柿子与我们一同分享。到了冬季,柿子吃完了,而细心地母亲总会偷偷藏一些,留到大年三十晚上,变戏法似的拿出来,用热水暖热,分给我们吃。母亲说:“年三十吃柿子,眼睛会亮一辈子。”

  参加工作后,我远离了村庄,也远离了那片给我的童年留下诸多甜美记忆的柿树林。大约2000年前后,一次回家,突然发现柿树林不见了,急忙去问父亲。父亲说,最西边的一排树在土壕边,村里人常年累月取土,树悬空了,每次下雨,都会有树被风刮倒。

  “挖树就是从那一排开始的。”父亲惋惜地说,“就像是以前卸柿子,见有人动手挖树,其他人也坐不住了,陆陆续续,都把自家的树挖了”。

  那次回到西安后,我的心情很沉重,柿树林就这样的消失了?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从那以后,我时常在梦里回到了柿树林,回到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乐土。

  近几年回家,我发现不知不觉中,村里人都在房前屋后载了许多柿子树。进入9月,红彤彤的柿子又成为了村庄靓丽的风景。父亲感叹道,如今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温蛋”熟透了自己落下来,就是没人去摘。

  是啊,如今物质充盈,及其普通的柿子早已不是稀罕物,吃到嘴里,也没有了当年柿树林里“温蛋”的甜美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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